彼时零落的市场,让他们分到苏昆剧团的同一届同学,还没出一年就走掉一半。留下的人,为了能得到舞台的磨炼,剧团联系周庄景区舞台,轮流演给游客看。沈丰英记得,最冷清的时候下面只有一两个人,就这一两个人,也可能在他们唱到一半的时候当场走掉。他们照样演下去,彼此安慰:“就当彩排嘛”“对对,就当彩排”。
2001年昆曲被评为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演出的邀请慢慢多了起来。看到市场转暖的机会,苏州昆剧院复排大型昆剧《长生殿》,请来叶锦添担纲舞台美术与服装设计,将该戏百余年间未演出过的很多折子重新搬上舞台。2004年,《长生殿》在台湾、北京等地演出,取得空前成功。一些戏迷甚至追着剧组到处跑,连影视明星都被吸引进剧院,陈道明看完《长生殿》说,这些演员才是艺术家。昆曲从没落逐步走向复苏,也正是这一年,昆曲等来了改变命运的转机。
生活的磨砺,给王芳的表演带来更强表现力和张力。1995年,32岁的她,以昆剧《寻梦》《思凡》和苏剧《醉归》摘得第十二届中国戏剧梅花奖。这是中国戏剧表演艺术最高奖,得了奖,她觉得自己必须做出选择,在影楼工资再高,那不是想做一辈子的事。王芳辞掉兼职,回了团,虽然还是没什么演出。
沈丰英告诉《中国新闻周刊》,昆曲界挑大梁的演员一般都要30岁至40岁,那时艺术上才可能成熟。自己和俞玖林担任主演时才二十四五岁,青春版《牡丹亭》的成功,带动了国内很多院团开始让年轻人挑大梁,这出戏不仅让昆曲这门古老的艺术彻底焕发青春,也改变了戏剧界传统的从业模式。
王芳总感觉时间紧迫,不是她等不起,而是苏剧的老师们等不起了。由于演员断代,能够指导新人的老一辈苏剧专家正在离去,原苏剧团的创始人之一尹斯明,今年已经104岁,她每次看见王芳都要说:“王芳你一定要把苏剧团弄起来,我们不能把昆曲救活了之后,把苏剧就一脚踢开没人管了。”
江苏省苏州昆剧院特意邀请浙江昆剧团的“巾生魁首”汪世瑜和被称为“昆曲皇后”的江苏省昆剧院专家张继青跨省跨团进驻苏州,一对一传授、磨炼俞玖林和沈丰英的唱念、身段。每天早上7点开始排练,晚上6点结束,雷打不动,晚上挑灯夜战也是家常便饭。除研习昆曲的唱腔,还要进行表演和文学鉴赏的强化训练,听知名学者讲解剧情及时代背景,为了适应现代舞台审美,改变演员含胸的习惯,他们还得跟随舞蹈老师用芭蕾方法开肩、开胸腰、拉韧带。沈丰英到现在都记得,芭蕾训练对于骨骼已硬的成年人来说像受刑,女生的哭声和男生的惨叫经常响彻练功房。
可以说,青春版《牡丹亭》从舞美场景到演员的行头,每个细节都极尽华美精致,演出的各个环节也比传统的舞台戏剧更讲究,犹如一场四百年萦绕不绝的情梦。如今很多人,都昵称此版本为“白牡丹”(白先勇的青春版《牡丹亭》)。
“一条平江路,半座姑苏城”,凡到苏州旅游的旅客,平江路是必去的古城古道。在粉墙黛瓦构成纵横交错的幽深街巷里,“一曲声声慢,不枉到苏州”几乎是如今互联网上的平江路攻略里出镜率最高的一句话。新的媒介时代,观众模糊的兴趣变成了具体的喜欢,聚焦到了具体的演员。
2024年4月底至6月在苏州举办的第六届江南文化艺术·国际旅游节,是体味苏州“最是江南”的“最美窗口”。此外,今年4月19日“文化中国行”的启动仪式,也选在苏州,聚焦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的主题宣传活动,将从这里启航。
在戏外,演员和观众从20多岁走到40多岁,承载了一样的年华,一起在成长。俞玖林感慨,青春版《牡丹亭》火爆后,商演慢慢增多,这些年听到很多观众说,他们就是当年在学校去看戏的学生,现在走入社会,又带身边人再次走进剧场。旅新作家周凯莉就是这样的观众,今年4月,她在新加坡又观看原班人马演出的青春版《牡丹亭》后在一篇文章中写道:“也正因这一种并不遥远的可以共情的持久的陪伴,他们也便戴上了岁月滤镜,和我们竟可以一直待在《牡丹亭》的梦境里。”
演出最少的时候是20世纪80年代中到90年代末,市场经济的兴起和娱乐范式的多样让戏台下的观众坐不住了。王芳记得很清楚,1984年苏昆剧团最后一次离开苏州跑码头,计划几个月的行程,仅仅10天就结束了,因为没人看,从那时起,剧团不再要求大家上班,而是为了生计,办起了招待所。跟王芳同时进团的年轻人,走了一半,年纪大些的演员,自然就成为招待所的服务员。
程佳钰这样的“00后”演员,几乎天然就是这样的桥梁。在她的小红书、抖音账号上,她分享日常生活,也分享排练、演出的台前幕后,还有练功时动作失败的瞬间。她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在这些平台上,她认识了很多北京、浙江、上海等各地的同行,也和对戏曲感兴趣的同龄人产生交流。借由这些放下了包袱的年轻演员,以往山高水远的传统戏曲,走近了人们的生活。
1998年,又一批艺校毕业的孩子进了苏昆剧团,这是苏州艺术学校昆剧班第一次从初中毕业生里挑中的苗子,他们虽然没有小学就学戏的孩子基本功扎实,对剧本和人物的理解却更透彻,其中就有俞玖林和沈丰英。
“翠云的哭不是为自己哭,所以你不能完全背对观众,她的哭是对老爷、夫人的可怜心痛,所以你要让观众知道,你是在心疼这两位老人……”在苏剧传习保护中心的排练厅,王芳正给自己的徒弟程佳钰细抠苏剧《五女拜寿》中的细节。这出青春靓丽的戏,几乎就是为年轻人打造的,如今的社交媒体上,已经有不少年轻戏迷分享这出2023年底才开始上演的苏剧新戏。
戏曲是门传统行当,这个行当里保留着百年前留下来的规矩和礼仪,无论吴亮莹、王芳还是沈丰英、俞玖林,在这些规矩里长大,言谈举止带着传统的痕迹,但他们又需要与当下对话。
倘若真的如此,今天的我们该到哪儿去寻觅这一份独有的纷繁富丽与风雅?一支墨笔,勾勒出飞扬的鬓角,一抖袖,一抬头,空气在弧线的流动中,扬起世间的万种风情。
《牡丹亭》出自明朝剧作家汤显祖之手。汤显祖比莎士比亚大15岁,被誉为“东方的莎士比亚”,当莎士比亚的《仲夏夜之梦》以旖旎浪漫之姿在伦敦剧院里的贵妇人中间风行时,汤显祖《牡丹亭》里绮丽的闺门幽梦正在苏州园林的戏阁中引发如痴如醉的迷醉。“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它讲述名门闺秀杜丽娘因梦生情,并最终超越生死,与书生柳梦梅结为连理的故事。
下午1点,距离演出还有一个小时,吴亮莹在平江路的评弹茶馆门口已经排起长队,每天从下午2点到晚上10点,几乎都是满座。一小时节目,两组演员4个人,每天演出6至7场,80%为传统评弹曲目,20%为《声声慢》这样将评弹传统唱法与现代唱法相结合的“苏式”歌曲。不少年轻游客慕名而来,就为听这一曲《声声慢》。
经典作品至关重要,昆曲也是有了青春版《牡丹亭》才收获观众。2019年,苏剧传习保护中心成立后的第一出大戏《国鼎魂》夺得了文华大奖,剧情根据真实故事改编:苏州潘氏一族保护大盂鼎、大克鼎两件国宝度过了民国乱世和抗战烽火,后将两件国宝捐给国家。这个护鼎人的故事还在今年3月登上了大银幕。
新版戏服也更符合21世纪的审美观。俞玖林对《中国新闻周刊》解释,戏曲诞生的年代,没有什么舞台灯光照明,人们看戏多是在田间地头或田野广场,服装颜色必须艳丽,大红大绿为主,脸谱也要勾勒得鲜明,这样人们老远一看,就知道谁是好人、坏人、年轻人、老年人。青春版《牡丹亭》的戏服不再是传统颜色,整体色调淡雅,具有浓郁的中国山水画风格,尤其大胆使用了白色,带出了梦境中缥缈的感觉。
那时,江南的戏剧正发展到顶点,特别是源于14世纪中国苏州昆山的昆曲,素有“百戏之师”的称号,在明代后期至清初大约两百年的时间里独霸中国剧坛,是当时的国剧,大江南北都唱昆曲。但在道光、咸丰年后,昆曲随着时代的颠沛几经沉浮,甚至一度走到了尽头。
大发云邀请码如果说,如今相当大一部分传统戏曲在日益加快的生活节奏和原有社会结构的变化中,整体陷入沉默、微小和暗哑,那么看着青春版《牡丹亭》演出现场满堂年轻的面容,让人们又可以生出信心,戏曲可以不是那样苍老、陈旧、让人觉得颇为久远的形象,而是可以和生生不息的生命循环一样,经过衰老,又有新生,不同的青春年轮附着在不同的历史中,构成不同时代的艺术影像。
昆曲迎来春天,成为年轻人争相追捧的时尚,很长时间与昆曲相依存的苏剧,却更加濒危。很多人不知道,有300多年历史的苏剧被誉为“滩簧之母”,它在江浙沪开枝散叶,影响了沪剧、锡剧、甬剧、姚剧等多个剧种的产生和发展。20世纪四五十年代,在昆曲最不景气的时候,正是活跃在上海的苏剧团收留了一批生存艰难的“传”字辈昆曲艺人,从那时起,苏剧、昆曲两个剧种就一直合班相依,演员也都是苏、昆兼修。
从传统来,走到现实的世界去,传统与现实应该有着什么样的联结,苏州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在这里,传统的戏曲没有老去,就像这座城一样,山水萦绕,粉墙黛瓦,每一个转身都能看到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可是,穿过一道小门,从如诗似画的青石板街道走出去,就又是另一个繁华喧嚣、高楼鳞次栉比的国际都市。昆曲、苏剧、评弹、园林、苏绣等,不仅赋予了城市翅膀,也保留了专属于这座古城特有的古典魅力,它们与更多元的古典元素一起,在时代的变迁中,拥有了新的灵魂和使命。
然而因为这首歌,吴亮莹没少受争议。一些评弹老客和业内同行觉得,评弹演员用吴语唱歌是不务正业,评弹不正宗了,必须正本清源。事实上,吴亮莹每次演唱前,都和观众交代清楚——《声声慢》不是评弹,她的搭档还会在一旁介绍评弹的基本知识,进行“科普”。“传统曲艺发展面临的最大挑战是年轻观众群越来越少,需要新的传播方式来吸引年轻观众的注意力。我们总说传统曲艺要传承,那得先让人进来,有观众,才谈得上传承啊。”吴亮莹对《中国新闻周刊》感慨,“有观众在,你才是演员,没有观众,你这个演员只能去博物馆了。”
王芳虽因昆曲出名,但刚入行时一直苏、昆兼修,她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苏剧在发展过程中深得昆曲艺术的滋润和熏陶,所以苏剧在滩簧腔的众多剧中具有一种不俗的品格,与昆曲相比,它又把典雅的词句通俗化,内容大都表演市民生活,诙谐、滑稽、通俗,昆曲是文言文,苏剧采用现代白话文,可以说是昆曲的白话版本,所以苏剧曾经是受众更广的剧目。“我毕业那会儿,下乡演出一周,五六天唱苏剧,只有一两天唱昆剧,虽然艺术上以昆养苏,经济上却是以苏养昆。”
在改编之初,白先勇就说过,要将“年轻人”与“昆曲”这两个元素结合在一起,构成青春版与以往版本不同的基础。他先大刀阔斧地将《牡丹亭》原本五十五折戏撮其精华删减成二十九折。传统昆曲唱腔过于冗长、节奏缓慢,青春版《牡丹亭》进行大胆的创新和突破,将西方歌剧和东方戏曲相结合,在唱腔中加入了大量的幕间音乐和舞蹈音乐。并用戏曲语言演绎舞蹈动作,让剧中花神的舞蹈独具特色地流动起来。
王芳刚参加工作时,进入“江苏省苏昆剧团”,后更名为“江苏苏剧团”,剧团主要演苏剧,只保留一个昆曲队,后来又恢复“江苏省苏昆剧团”,昆曲红火后再更名为“江苏省苏州昆剧院”,苏剧团被剥离出去后面挂个“筹”字,其实一个人也没有。由名字的变更可以看出剧种地位的变化,王芳当然为昆曲复兴而高兴,同时却为苏剧着急,当选全国人大代表后,她多次建议,转机终于出现,2016年5月,苏州市苏剧传习保护中心成立,第二年王芳被任命为中心主任。
但她也有迷惑的时候,被人说多了,担心自己是不是创新过了头。吴亮莹师承著名评弹艺术家邢晏芝,年节时,她去探望老师,也会问出自己的困惑,老师的回答给了她定心丸:“只要观众喜欢,就是对的。如果太在意旁人的评价,那就什么都别做了。”
有了好剧的加持,王芳开始了苏剧在学校的推广,让剧目进校园演出,办兴趣班,办讲座,设苏剧基地,也准备做抖音短视频,争取吸引更多的年轻人。今年五一假期,《五女拜寿》里的年轻演员还到闹市区的购物中心,来了一场现代与传统碰撞的快闪活动。
市场萎缩,不少剧团解散,王芳也担心今后的出路,到婚纱摄影公司兼职干起了化妆师,收入和团里的工资不是一个量级。但心里还是放不下昆曲,王芳就每天上午到剧团空荡荡的剧场练功、吊嗓子,总想着,如果有一天观众又回来了,自己不能上不去舞台。
一年后的4月,青春版《牡丹亭》首次到北京大学连续演出3天。旅新作家周凯莉彼时正是北大学生,她记得从宿舍前往理教上课时,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盛景——购票的人群从讲堂门口排到了三角地,一票难求。演出时,北大百周年纪念讲堂剧场2200多个座位都被早早占满,走廊里、墙角边全是人,晚上11点很多人还没散去。
参与青春版《牡丹亭》的所有台前幕后人员都忘不了2004年4月29日,该剧在台北首演,两轮演出9000张票被一抢而空。通往剧院的道路两侧,全是印着杜丽娘和柳梦梅形象的旗帜,有几万幅,剧院外挂着十几米高的大幅剧照,1500人的剧场内座无虚席。白先勇回忆道:“在掌声雷动中,在满堂喝彩中,我感到观众的热情像浪潮般向台上涌过来,我意识到一个新的昆曲时代已经来临。”
台湾企业家陈怡蓁至今忘不了,20年前配合着现代舞台又坚持传统神韵的青春版《牡丹亭》怎样唤醒了她的文学戏曲梦。作为听着披头士,看欧美文学长大的一代台湾青年,曾经看到阿公听京剧、阿嫲看歌仔剧,就皱着眉头走开,以为这样的传统东方美早已落伍。没想到,一场让人如坠梦中的青春版《牡丹亭》,让她从此接住了昆曲抛来的水袖,不可自拔地跟着杜丽娘惊梦、寻梦……
昆曲有600年的历史,从2004年青春版《牡丹亭》首演开始,持续20年在舞台大放光芒, “昆曲可以这样,中国其他的灿烂文化是不是也可以想办法把传统与现代联结起来,传承下去?这20年,我们其实是做了一个实验,取得了很好的成果。”青春版《牡丹亭》总制作人暨艺术总监、中国台湾知名作家白先勇说。
今年3月在台湾的8场巡演,场场爆满,好几个场次的演出票早在2月就已售罄。这里是青春版《牡丹亭》的出发地,自2004年,它在台北一鸣惊人,至今已在海内外巡演近500场,吸引观众80多万人次,一度蒙尘的昆曲,再度在戏曲史上创下了前所未见的惊人纪录。
也正是由青春版《牡丹亭》带动的昆曲复兴起始,苏剧、评弹与昆曲一道,作为苏州戏曲艺术三宝,一起通过艺术形式的创新,在青年人中间兴盛了起来。曾有人担心,经历那么多劫难和变迁,传统戏曲会断绝,彻底走进博物馆,但是你看,并没有,真正优美的东西自有其绵长而坚韧的生命力。其中蕴含的精致、高雅、新意,正表达着苏州的气韵——在江南文化传承发展过程中,苏州“因地契时”的灵活态度和融入当下的创新精神,既赓续江南文化优秀文脉,又能放下包袱,面对现实和未来,不断丰富发展着江南文化的内涵。
2002年年底,俞玖林有了个去香港表演的机会。那时,香港大学邀请白先勇到校演讲昆曲的艺术美,白先勇考虑到让学生专心听取传统戏剧艺术是件困难的事,就从苏州昆剧院邀请了几位青年演员上装示范。一见到20岁出头的俞玖林,白先勇就一愣,觉得此人颇具古代书生的形象,丰神俊朗。没多久,他又在苏州见到沈丰英演出著名曲牌《皂罗袍》,顾盼之间,简直是天生的杜丽娘。
自幼对昆曲有深厚感情、正在策划改编《牡丹亭》的白先勇,一下子找到了两个主角,“惊艳”之下,白先勇和江苏省苏州昆剧院着手剧本的创作。另一边,俞玖林和沈丰英开始接受“魔鬼训练”。
王芳一直认为,讨论传统到底是该继承还是发展,在演员身上应该是不存在的,因为所有活化的艺术,本身就是一个发展的过程,时代不一样了,戏剧自然会变,只是变的尺度不要太刻意就好。她记得,当年叶锦添做《长生殿》的舞美设计时和出任总导演的昆曲专家顾笃璜沟通,顾笃璜说:“前面舞台表演区域,设计不要妨碍演员,表演后可以按照你的想法做出来一个大的长生殿。另外,剧本前面主角还是人的时候,不要变造型,这里面有传统的精华需要传承,到了仙的部分,你可以变了,因为那个是要靠想象的。”
《声声慢》是评弹演员吴亮莹的“网红曲”,去年11月她和歌手胡夏在央视三套《乐在旅途》节目演唱后,更让这首吴侬软语版歌曲红极一时。“这是我用评弹技法翻唱的一首歌,它不是评弹。”一见面,吴亮莹就赶紧澄清,她担心普通观众被误导,以为这就是苏州评弹。
叩板响起,柳梦梅缓步穿越幕布,甩头侧望,眼神流转,杜丽娘水袖一荡,诗意全出。“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跟随杜丽娘和柳梦梅的生死之恋,台下穿着文化衫、长着青春痘的年轻人癫狂地喝彩,有的还湿了眼睛。直到曲终人散,很多人回到宿舍仍沉浸在戏里,不停念着:“姐姐,姐姐”“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当时的媒体报道演出盛况时说:“使得昆曲的观众年纪下降30岁。”
今年3月,青春版《牡丹亭》原班人马再次赴台,在高雄、台北、新竹等地展开20周年庆演,很多陈怡蓁这样的老粉丝从全台各地赶来,不少人穿上旗袍、马面裙,如同赶赴一场期待已久的约会。杜丽娘扮演者沈丰英告诉《中国新闻周刊》,看到不少20年前的观众,如今和自己一样步入中年,又带着孩子来看昆曲,心中十分感动。
除了个别如江南文化艺术·国际旅游节开幕式上的昆曲表演,现在王芳的工作重心已经完全转移到苏剧,“因为昆曲现在发展得不错,全国毕竟有八家昆剧团,那么多专家、演员,但是苏剧全世界就我们一个团,其他地方没有。再不抓紧做,苏剧慢慢就消失了”。
《声声慢》是2020年推出的一首流行歌曲,吴亮莹在网络上听过各种版本的翻唱:“青砖伴瓦漆,白马踏新泥,山花蕉叶暮色丛染红巾……”她很喜欢词中意境,感觉与江南的人文特色颇为符合,总想着如果用苏州话来翻唱一下,是不是更有苏州的味道。于是,她用评弹风演绎了一个版本,在自己的评弹茶馆里经过一年多演出修改磨合,吴亮莹把自己最满意的成品录成小视频,没想到一放到网上就成了“爆款”,短短时间获得上百万点击量。从那之后,她的“琵琶语”茶馆几乎一票难求。
不仅曲目,吴亮莹的唱法在业内也褒贬不一,和传统唱法相比,她的声音处理更加甜美。她承认,自己喜欢邓丽君,她认为艺术相通,凡是可以滋养自己的艺术都可以汲取进来结合在一起。“评弹在唱的时候应该特别注重画面感,通过自己的演绎,给观众一个画面感,能带进去,这样的话你就成功了。”
王芳感慨,以前演出,不太注意宣传推广,当年主演《长生殿》,投资的台商让演员到高校、图书馆等他们觉得有文人的地方做讲座,王芳还感觉很困惑,去了才知道,宣传效果有多厉害。《国鼎魂》与电影跨界合作后,大大打开了苏剧在普通民众中的知名度。2021年,苏剧传习保护中心又推出了现代戏《太湖人家》,故事情节连贯,节奏鲜明,念白几乎接近日常生活中的苏州话,非常贴近生活。
当昆曲成为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苏昆剧团也改名为苏州昆剧院、苏剧团(筹)备团,两剧兼修的演员全留在昆剧院,苏剧门庭冷落,因为没有就业渠道,戏校也渐渐不教苏剧……演员出现断代,苏剧在悄无声息中渐趋消亡。
2017年的湖南卫视小年夜春晚,俞玖林曾与莫文蔚合唱新编曲目《当牡丹亭遇上爱晚亭》,流行音乐的独特嗓音和昆曲的婉转唱腔完美糅合。在他看来,百年传承下来的一招一式、一唱一念当然要守住,但今天的传统戏曲到了必须和时代接轨的时候,任何形式的新思路都是为了与当今年轻人的审美架起桥梁。
“经过几代人的努力,昆曲又活起来了。”4月25日第六届江南文化艺术·国际旅游节开幕式上,昆剧、苏剧表演艺术家王芳是另一个“二八春容”的杜丽娘。在上台前,她对《中国新闻周刊》感慨,传统戏曲无疑是美的,但无论昆曲、苏剧还是其他传统戏曲,都应该在传承传统的同时,做一些事跟上这个时代,昆曲能够复兴,恰恰因为做到了。如今,王芳是还活跃在舞台上的比较年长的一辈昆曲、苏剧演员,无论王芳还是小她一辈、主演青春版《牡丹亭》的沈丰英、俞玖林,都经历过传统戏曲走向衰微的年月。
北大首演后,北京高校内兴起了昆曲热。白先勇与北京大学教授叶朗联合开设(江苏省苏州昆剧院全程参与)的“经典昆曲欣赏课”,成为北大的明星课程,400人上限需要拼运气抽签,还有旁听生全程站着听课。2017年,由北京大学牵头,北京17所高校学生,共同完成了校园传承版《牡丹亭》,并在全国巡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