频密的电影宣传,对卓亦谦而言或许并不好受,他要面对镜头一遍遍袒露伤口,直面好友离世那晚的种种细节,以及未能适时“接住”他的无力感。
牛牛游戏房间里亮着一盏台灯,小男孩抱着粉色河马躺在床上,苦闷地回想课堂晦涩难懂的题目、不尽理想的成绩。想着想着,眼皮越来越重。恍惚间,单人床摇身一变太空船,载着他轻盈腾空,悬于静谧的星河之间,他在梦里又与动漫里的恐龙战队重逢。
同样的状态,贯穿剧本创作和拍摄过程。虽然传闻导演在片场几乎每场戏都哭,但在整个悲剧性强的故事结构下,电影语言却是节制的。“我不停提醒自己,不要被当下的情感蒙蔽,要看每一场戏在整部电影中的位置,有没有太重或是太轻。”在卓亦谦那微一沉吟的眼神中,流露出非常理性的艺术思考。
对细节的执着,得益于早年师从香港电影“新浪潮”领军人物谭家明导演获得的严格训练。每节课,谭家明都会带着他们拉片,逐帧分析电影片段。“他曾跟我们说,如果你对细节没有追求,那根本没资格做导演。”卓亦谦觉得,比起拍摄技巧,从谭家明身上学到的更多是一种对待电影的态度。
获得如此的掌声与认可,实属他意料之外,“影片题材很严肃,我以为会吓走很多观众。”甚至在埋头剪辑的近两年内,他无数次心灰意冷地认定没拍好,时常失眠,半夜三更爬起来反复倒带。他几乎快被这种焦虑吃掉了。
长大后的卓亦谦,成了编剧、导演,仍旧抱着这只本属于父母定情信物、陪伴他度过漫长童年的粉色河马,也仍旧保有这些敏感、纤细与温柔。
影片触及的社会议题众多,东方家庭里习以为常的父权主义、比较文化、香港社会崇尚的精英教育等。卓亦谦的记忆,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躲在了影像之中。年幼的有杰面对严父的压力、“蛋糕”弱听的状态,某程度就是他的儿时映照,还有徘徊于传统精英主义框架外的无措、好友猝逝的悲恸,串起故事,叠起重量。
卓亦谦说是电影拯救了自己。最初让他有这种感受的是《骄阳似我》(又译《心灵捕手》),当影片中西恩不断对威尔重复道:“这不是你的错。”卓亦谦内心深处的某一部分被动摇了,无法抑制地痛哭起来。“从那时起,我就觉得电影真的是一样美好的东西。”他想往后的人生无限接近这一美好。
也是那段时间,为应付功课他开始提笔勾勒脑中瑰奇飘扬的想象世界。他常向自己发问:究竟我想写一个什么样的故事?最终卓亦谦选择了长久困住他的课题——怎么“接住”站在人生悬崖边的人们。
但同时,他逐渐拥有了以文字和影像表达自我、借以遣怀的能力。他决定带着粉色河马走上大银幕,将以往只属于彼此的心事摊在众人面前,讲述充满哀愁的《年少日记》:一位中学老师在教室里发现一封没有署名的遗书,试图挽回轻生学生,也由此再度揭开自己的童年日记,窒息、晦暗的创伤复上心头,令他再省走至今日的种种。
这部自编自导的初试啼声之作,在首映后一路高歌猛进,令卓亦谦成为本年度各大电影节“最大黑马”,更一举夺得第42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新晋导演。该片在香港及台湾累积出色的口碑及票房后,于4月19日进军内地市场。
采访进入尾声,当被问到希望好友看到电影会有什么反应?卓亦谦低着头沉思了很久,才轻声说道:“我想是窝心(暖心)吧。”粉色河马坐在另一侧,竖着耳朵,胖乎乎的手臂微微张开,像一个随时准备好的拥抱。(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