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互联网金融飞速发展,一批网贷平台应运而生。比起银行等传统贷款渠道,网贷平台的门槛更低、放款更快、可贷款额度更高。这些平台为超前消费提供了便利,但因为网贷套路多难清偿、隐私泄露及暴力催收等问题,也让不少年轻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当下,像林芳、江睿、张保这样陷入网贷的年轻人不在少数。在社交平台上,有不少借网贷的年轻人“抱团”组成“负债者联盟”“负债姐妹”等群组,他们中有人是为了买一件漂亮的衣服,有人是为了创业,有人是为了交房租……
因其中1个月没按时还款,网贷平台直接把电话打到她80多岁的外婆那里。“我吓得发抖,连忙跟外婆说这是诈骗电话,从此再也不敢逾期了。”张保说,有了这次经历后,她对逾期被爆通讯录的恐惧愈发强烈,一旦到了还款日前,手上没钱还,她就开始更加疯狂地以贷养贷。她使用了多个网贷平台,从最开始的两三个月一次贷款,到后来一个月一次。
上大学时,江睿想买一些电子产品,又不想再问家里要钱,听同学说某第三方支付平台的消费信贷产品可以借钱,利息不高,可以分多期还款没什么压力。她便在平台注册了信息,第一次借了5000元,分12期还款,后来又借了3000元。
有这样经历的,远不止林芳一人。根据2019年《中国消费年轻人负债状况报告》,在中国年轻人中,总体信贷产品的渗透率已经达到86.6%,实质负债人群约占整体年轻人的44.5%。近一半的年轻人或多或少都在花着“明天的钱”。
电话先是打到了程超的弟弟程飞那里。“他们核实了我弟弟的身份后,就让他来提醒我还款。”程超说,此后程飞每天都会接到四五通催债电话,“一连打了一周,他们一开始让程飞提醒我还钱,后面就开始说一些不好听的话了”。
如今她仍未能还清贷款,也不敢告诉家里人,“怕他们知道后承受不住”。自己每个月几千元的收入几乎全部要用来还网贷,还要“拆东墙补西墙”地借贷才能让自己“收支平衡”。
德和衡(广州)律师事务所律师陈鹏曾代理过此类案件,他认为一些年轻人深陷网贷无法自拔的原因与其缺乏金融知识和法律常识有关,对于网贷的风险和陷阱认识不足。一旦陷入其中,很容易因无法按时还款而陷入恶性循环,甚至面临法律纠纷和信用危机。
“防止以贷养贷,还是要建立个人信息数据的共享。”陈丽敏认为,应在保障国家信息安全和用户隐私的前提下,加强消费者保护,完善个人数据的采集、管理和使用监管规则,明确大型互联网企业所持有的消费者数据的法律属性和财产权利边界,防止数据垄断和超额利润的不当获取。
“有的网贷平台在宣传时往往以低息或无息为噱头,吸引用户,但在实际操作中却通过各种手段变相收取高额利息。”陈鹏说,有的网贷平台还会要求借款人签订除借款合同外的其他合同,如担保合同、服务合同、咨询合同等。这些合同往往与借款合同形成关联,为所谓的借款服务提供担保或咨询,并收取高额的担保费、管理费、服务费、咨询费、手续费、保险费等。这些费用加起来,往往使得实际利率远超宣传中的低息水平。
根据《商业银行互联网贷款管理暂行办法》,商业银行应在相关页面醒目位置充分披露合作机构信息、产品信息、权力责任分配,并揭示合作业务风险,防止用户产生品牌混同的错误判断。
张保并不是没有意识到自己陷入了恶性循环,也想克制自己借网贷的欲望。她不断地卸掉手机上的网贷平台,可到了还款日,还是狼狈地又装上了。她估计自己欠了20多万元,但她不敢记账,也不敢细想来龙去脉。
张保等网贷当事人也坦言,他们借贷的时候只觉得一开始很容易得到钱,并没有留意相关的风险提示。对于利息,在减息福利、会员制的掩盖之下,他们“根本算不清楚”,只能是按照平台的要求来进行月供。
“‘砍头息’是一种典型的违规行为,我国法律明确禁止此类行为。然而,在实际操作中,由于借款人急需资金,往往不会仔细审查合同条款,这就给了不良网贷平台可乘之机。”陈鹏说。
“当时想着利息也不高,按月还应该没问题,就放手借了。”林芳近日向《法治日报》记者回忆说,后来到了还款日还不上,她就接着从其他平台借款,以贷还贷,不少网贷平台都留下了她的“足迹”,雪球越滚越大。
北京大成(深圳)律师事务所律师陈丽敏指出,导致不少年轻人深陷网贷的另一原因,是一些网贷平台在业务推进过程中的不规范。根据规定,在申请网贷的过程中,放贷机构必须履行风险提示义务,对借贷产品进行详尽的信息披露。但一些网贷平台会利用专业知识不对称,通过设置多样的利率名称,如基础利率、放款利率、罚息利率等来掩盖可能的高利率费用,这种做法侵犯了金融消费者的知情权。
“有的网贷公司会在一些社交平台上,针对用户的留言和搜索记录进行深度分析,找出潜在的需求者。”陈鹏说,有的网贷公司通过大数据分析,精准定位那些急需用钱但难以通过正规渠道获得贷款的人群。这些客户往往包括因各种原因暂时陷入资金困境的个体,如需要应急资金的大学生等。非法网贷公司大多利用客户的心理弱点,通过社交平台、论坛等渠道,以“快速放款”“无抵押”等诱饵吸引他们上钩。
对于初入社会、还没有稳定收入与存款的年轻人来说,逾期危机往往一触即发。危机之下,一些还不起网贷的年轻人往往会选择以贷养贷,结果越陷越深,个人信息也不再是隐私,最后可能遭遇暴力催收。
采访最后,记者了解到,程超在家人帮忙还债后没有再碰过网贷;张保目前找到了稳定的工作,她决定5年内把借款还清;江睿也决定不再借网贷,开始合理规划还款。
“老师说可以先学完找到工作上班后再付学费,到时每个月稍微还点钱就行。”张保回忆道。在机构老师的指导下,她下载了一款借贷App并完成注册,后在该平台借了2万元,解决了学费的“燃眉之急”。
中南财经政法大学教授乔新生认为,应增加合法借贷资源的供给,并以此为切入点,完善信贷市场准入、运营监管体系,明确行业准入门槛,健全行业风险防控机制,积极为年轻人提供定制化、规范化、安全放心、真实透明、风险可控的金融产品和服务,让真正有需求的年轻人更便利地得到金融支持,有尊严也有能力进行贷款消费。
受访专家指出,监管部门正在对网贷乱象进行治理,近期各应用商店应监管要求针对贷款类App展开排查就是一个信号。未来须加快建立个人信息数据共享机制,在保障国家信息安全和用户隐私的前提下,加强消费者保护,完善个人数据的采集、管理和使用监管规则,同时也要通过常态化的金融理财教育,帮助年轻人养成健康理性的金融理财习惯和成熟的消费观。
开元网站25岁的浙江人林芳大学毕业已有两年,如今还在为大学期间借的网贷发愁——上学期间,林芳每月生活费1200元,平时日常花销还够,但为了和别人一样买漂亮衣服、化妆品以及外出旅游,她在网贷平台上借了钱,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在这些画圈的日子里,每个陌生来电都会让林芳“一身冷汗”。这些陌生号码往往是催收电话,如果还不上这期贷款,一天收到十几个都不足为奇。
“还有平台问我要不要租机,就是租商家的手机去贷款,然后贷款人把钱打给租机的人。”江睿说,这些推销电话通常会着重宣传自己借款容易、下款快,不会提及平台的合规性。到后来,由于借的钱太多、涉及的平台太多,她找不到合适的平台借款了,可还款日期逼近,她不得不一次性使用了3个租机平台。
“我很想停止这样的生活,但似乎已经无法回头,照现在的工资收入,这些钱我就算每个月不吃不喝来还贷,还清也要三四年。”林芳懊恼道。她不敢告诉家里人,一旦看到陌生号码的来电,就会无比焦虑,这往往意味着催收、警告甚至威胁,有时一天内会收到十几个电话,每天都提心吊胆。
陈鹏还提到,在一些网贷中常常有“砍头息”的现象存在,即借款人在收到贷款后,立即被贷款公司或网贷的业务员扣除一部分费用,这部分费用往往被用作支付各种名义的费用,如介绍费、服务费等。然而,尽管借款人实际收到的金额少于合同约定的金额,但贷款公司仍按照合同约定的全额计算利息,这种做法损害了借款人的合法权益。
从高校毕业后,张保为了留在西安工作,报名参加了一个号称“包拿证、帮就业”的职业训练营。但学费高达2万元,她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钱,机构老师建议她分期付款。
林芳有个“秘密”日历本,上面每个月都有不同日期的标注,这些标注对于她来说都是一道道“坎”,因为那是每个网贷平台的还款日。
来自广东的00后程超有不少外债。为了还钱,他想到自己每次打开短视频和社交平台以及乘坐电梯时看到的各种宣称“免手续、低利息”的网贷广告。“临时周转下,有钱就还上应该没什么问题。”抱着这样的想法,程超从多个平台借了网贷。没想到最后钱没按时还上不说,在逾期之日,平台的催债电话竟打到了家里,迫使家人饱受电话轰炸。
《银行保险机构消费者权益保护管理办法》也明确了金融消费者知情权的保护,规定银行保险机构必须使用通俗易懂的语言,以消费者易于接受和理解的方式披露产品和服务信息,包括产品性质、利息、收益、费用、费率、主要风险、违约责任等关键信息,特别是贷款类产品应明确标出年化利率。
其间,有不少平台极力向她推销网贷额度。“有平台经常给我打电话,告诉我还有多少额度、推广他们的减息福利,有平台会告诉我借款满1万元有福利,以此激励我去继续借贷。”张保说,她还遭遇过“砍头息”,有次某平台宣称能一次性贷款十几万元,却在放款前以“银行卡卡号写错导致冻结”为由,让自己额外支付数千元费用解冻,结果这笔钱交上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江睿回忆,起初,她还能按时还款,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债务逐渐增加,为了填补漏洞,江睿开始不断申请新的贷款,短短一年时间便先后在9个网贷平台借款,“拆东墙,补西墙”,原本8000元的债务变成了8万余元,陷入了恶性循环。“有一段时间,好像所有平台都知道我很需要钱,会有不同的平台打电话给我推销贷款产品。我就安慰自己,先不想了,能还一个月是一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