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等得有点不耐烦,想发脾气的妻子,看到他发自内心的笑容和对科研的热爱,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缓缓吐出一句,“快点洗澡睡觉”。
相比而言,当大学老师算是一次“冒险”的尝试。当他30岁博士毕业,身边的同学早已成家立业,有着体面的工作,拿着高薪的收入,组成美满的家庭。
有一天夜里三点多,整个小区已经被穿不透的黑暗包裹,周边鸦雀无声。门口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钥匙开门声,王茵知道,刘昂回家了。出租房比较小,他三步并作两步,把双肩包刚一放,兴致勃勃跟王茵说,“今天的实验很顺利,很开心,要不是怕你等我,我还想再晚一点回家”。
每一步都不轻松,即便手握青年科学基金项目,3年博后顺利出站拿到助理教授的教职,他还要面临非升即走的考核,需要在固定年限内拿下更多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论文达到考核标准,再申请副教授——长聘副教授——长聘教授,在“学术阶梯”一步一步往上奋力攀爬。
7m体育下载他们把青春献给了讲台,他们把爱心留给了学生。他们初为人师,将人生的第一份工作就献给了教育事业。他们热爱着这份职业,正努力着将青春华章写在祖国大地上。时值第40个教师节来临之际,澎湃新闻推出“青春华章·青春正澎湃”特别策划——初为人师,向这些坚定选择了教育事业的新生力量致敬。
相比于重复性、硬性打卡式的工作,他更喜欢自由探索自己喜欢的科研领域,琢磨一些前沿的课题。当他思考时,不喜欢被打扰,仿佛要跟周围一切隔绝开来,接连好几个小时不发出声响。
在一线城市生活压力颇大,他们刚来的前几年,把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事业上,一起打拼,齐头并进,努力规划未来。他们不希望在35岁的时候因为没有选择,没有退路,而被迫离开。
好在年轻人的机会也在增多。《决算》显示,2023年新批准资助的面上项目负责人平均年龄为42.26岁。40岁以下的面上项目负责人占比,从2011年的36.09%提高到2023年的49.52%,比例逐年上升。
王茵也问过他,“你这么做,值得吗?万一得不到你想要的结果,你会后悔吗?”“有时候选择和时机比努力更重要,你会跟别人比较吗?会怕选错了吗?”
也许,这位学生毕业之后不会再跟他有任何交集,但刘昂觉得,兴许自己做了一点点事情也会影响到一个人的一生。教学生知识,被学生需要,也是他觉得这份职业让他颇有成就感之处。
“青椒”是网络上对高校青年教师的戏称,他们的特点是学历高,工作忙,考核压力大,但工资不高。妻子也不解,“以你这种忙碌程度,去互联网企业可以拿高几倍的薪水,值得吗?”闲下来时,刘昂也经常在知乎上看关于“青椒”的吐槽帖,但他似乎没计较过值不值得,也没抱怨过什么。
当受到同行一些创新性的想法启发时,他会像挖矿寻宝那样认真去阅读科学文献,做好笔记;有时会因为思考问题而越想越清醒,睡不着;有时又会深夜突然来了灵感,从床上爬起来,把脑子里的想法记下来。
今年毕业季,有一位学生李继因为家庭变故而导致心理压力大,毕业论文没能及时修改答辩,险些毕不了业。刘昂把他接到办公室,小心翼翼照顾他的情绪,轻声细语告诉他,“如果你遇到了什么困难可以跟我说,我会尽量帮你的,你不用太担心”。
当大学老师,是刘昂读博以来的理想。为了当大学老师,他放弃了很多工作机会,包括互联网企业的高薪岗位、科研院所的稳定职业等等。
入职第一年,刘昂要申请面上项目,每年申请人数增多,竞争非常激烈。据《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员会2023年度部门决算》(简称“《决算》”)显示,近年来,自然科学基金资助经费规模逐年增长,但面上项目资助经费规模未实现同步增长,面上项目资助金额在自然科学基金中的占比已经从最高点的53.76%下降到2023年的31.53%。面上项目近年的申请量持续增长,资助率不断降低——由2014年的最高值25.35%下降至2023年的最低值16.99%。
而他要舍弃近在眼前的工作机会,得之不易的安稳生活和收入,选择当博士后,努力写文章、做项目、申基金、攒成果,答案是未知的。几年之后,博士后出站,学校再决定他的去留。
每年寒假,大学老师没敢闲下来。国家基金申请书初稿提交截止时间一般在三月份左右。寒假不用上课,是准备申请书比较好的时机。很多大学老师为了认真打磨申请书,提高通过几率,甚至连春节都没空回老家探亲。
要是学生在学习、生活或科研上遇到什么困惑,他会把学生叫到办公室讨论,有时一讨论就是半个小时,甚至一两个小时,即便到了晚上9、10点也不嫌晚。
当下年轻人容易陷入精神内耗,但王茵在刘昂身上似乎看不到这一点。他经常忙得连轴转,工作家庭两头顾,个人的自由时间少得可怜,可能被挤占到只剩下睡前的片刻,但他开心满足。
他们经历过迷茫、彷徨,总算摸到了岸,上了岸。在喜欢的城市,做着喜欢的工作,是他们这几年来奋斗的目标。现在很多年轻人喜欢说,人生不是轨道是旷野。但他们觉得,普通人不是那么轻轻松松就能到达旷野,走上轨道是为了通向旷野,让人生越走越宽。
紧接着,高考成绩公布之后,各大顶尖高校之间会掀起一场“抢人”大战。刘昂跟其他老师被分配到某个省份招生,奔波于不同城市、县城和高中之间进行招生宣讲,为学生答疑解惑,为学校争取到更多高分考生。
为了更了解刘昂,王茵有一段时间会经常到他的办公室。他的日常过得具体而充实,白天除了备课、上课,还要兼顾科研,以及指导学生。他会把学生的考试答卷、期末论文等整整齐齐地码在桌上,认真修改。
在刘昂一步步开导下,李继慢慢卸下心防。刘昂听完他的解释,知道他这几个月过得很煎熬,没有责怪他,试着鼓励他,帮他重建自信。刘昂抽出几天时间,把李继单独叫到自己的办公室,陪着他修改毕业论文,连续几晚改到了深夜11、12点,直至保安来催人,他们这才离开。
很多个夜晚,王茵在睡梦中醒来发现,刘昂开着一盏小小的台灯,把亮度调得很暗,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字。他轻手轻脚的,不是在看科研论文,就是在撰写和修改自己的文章。一看时间,已是半夜两三点,望着这个默默努力的背影,王茵不忍心打扰,又假装不知道,沉沉睡去。
当初,刘昂选择当大学老师,还有部分原因是为了家庭。王茵对于事业发展有自己的想法,两人希望在工作和家庭付出中保持动态平衡。大学老师时间自由、工作体面,他希望能做好工作的同时,抽出更多时间来照顾好家庭。
学生们会因为临近毕业没找到合适的工作而发愁,也会为到底选择留在大城市还是回老家而犹豫不决。他对待学生像朋友一样,语气温和,态度谦逊,耐心听学生讲自己的想法,再稍加提出自己的建议。
2023年9月10日,是刘昂过的第一个教师节。这个讲究理性和条理的理工男,跟往常没什么两样,即便是周末,他也按照往常的时间到学校工作。反倒是他的妻子王茵比他还要激动——4年的博士、3年的博后,终于有了结果,刘昂在华东地区一所985大学当上了老师。
他对于科研的想法很多,而生活奉行极简主义,物质欲望低。每年夏天,他会买上几件一模一样的短袖,颜色总是那么几样,白色、灰色和蓝色。裤子都是同一个款式,要是穿久了,再重新买同样的,这样一来就省去了思考和选择的时间。他为自己这种小聪明“沾沾自喜”。王茵拗不过他,为了减少家庭矛盾,只能由着他“放飞自我”。
如果留不下来,要在30多岁的年纪再重新找工作,甚至要换一座城市从头再来,像是一场“豪赌”,赌上了自己的青春年岁和未知的前程。
那是在2022年的最后一天,他们在小区里散步闲聊。刘昂很平静地回复,“在我看来,还是努力比选择更重要。选什么不太重要,坚持做,总会有结果。即便我拿不到最初想要的结果,也会有更好的机会在后面。”
他决定,还是拼一把。一线城市租房成本高,为了节省开支,他和王茵租住在学校的公寓房里。那几年,他几乎全年无休地工作、做科研,经常在实验室忙到深夜11点多才回家。
刘昂跟王茵匆匆办完搁置已久的婚宴后,就开始投入到面上项目的申请准备中。在忐忑等待数个月后,他终于接到好消息,面上项目获批了。这给了他一颗“定心丸”,有了基金项目的支持,可以更加安心做科研和教学。
虽然压力不小,但刘昂还是比较认可这种职场发展模式。相比于企业,高校的晋升路径清晰,考核要求明确,人为干扰影响因素相对较少,硬性标准更为公开透明。
然而,这份工作比他想象中还要忙碌。每一学年的忙碌早在暑假就开始。他教的专业课需要带领学生到其他校区或者城市进行实践学习,通常耗时一周到半个月,还要对学生的实习进行考评、反馈。
有了导师细致的帮助,李继最终把毕业论文完善好,达到了要求,还找到了理想的工作,顺利毕了业。他跟刘昂说,“如果没有您,我可能还在迷途上‘流浪’,谢谢您把我拉了回来。”
开学之后,教学是他日常工作的重中之重。这个学期他除了要给本科生教学,还要担任硕士研究生导师、博士研究生班主任,在几重身份角色中不断切换,每天打开手机微信和邮箱,总有一堆处理不完的消息。
即便在暑假,他也要接连到各地参加学术会议,以及忙碌于手头各项目的申报、答辩、调研、修改、对接等等。有时候出差归来,他深夜12点才从机场回家,还在半路就接到了材料修改的通知,到了家行李都来不及整理,又开始熬夜通宵改材料,赶在明早7点前交过去。材料发过去那一刻,他才敢松下紧绷的那根弦,瘫倒在床上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