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钦州说,他一度觉得纠纷到此为止,至今难以理解罗达池的凶杀动机,“应该是口角问题。”湖岩村一位村民表示,村里也有传闻说,罗达池被罗文尧一家骂过“绝后”。
那晚,罗达池水龙头坏了,罗炳坤帮他去修时,觉得他看着好像很累,精神有点紧绷,他说自己“不行了、没力气,一搞(水龙头)就出汗了。”
罗文尧说,有次他正清理排水沟渠的杂物,和罗炳坤父母说话“大声了点”, 罗炳坤拿了锄头差点动手。发生这些矛盾时,罗达池基本没在家。
9月4日,澎湃新闻记者向谭震村委会问及此事,工作人员表示,相关材料需向合水镇综治中心问询,他们并不知情;对此,合水镇综治中心工作人员回应称,他们未收到村委会相关纠纷上报信息,“不知道。”
“罗达池反而语气平稳一点,也没闹过”,肖焕群说,他亲戚则对铺路颇有成见。原先她一家与他亲戚关系并不差,她丈夫还给罗炳坤做过伴郎。但因地界划分意见不一,她一家与罗达池亲戚在琐碎日常中,时有摩擦发生,甚至连她地里几颗水瓜“越界”缠到对面去了,都会拌嘴几句。
据阳春公安通报信息,案发时间7点52分许,案发地合水镇湖岩村南门陂路口。当地村干部陈钦州(化名)回忆,一名途经现场的货车司机报了警,并在7点55分通过电话辗转向他告知罗文尧出了车祸,流了很多血,但未提及两个小孩。
华中科技大学法学院教授郭亮,曾在2022年发表论文《乡村振兴背景下的土地纠纷调解及其制度完善》称,近年来,农民之间的土地纠纷,围绕着宅基地和山林边界确立引发的权属纠纷相对较多,这更多的是既有历史纠纷的集中爆发。
肖焕群也仅接到车祸发生的消息。她记得当时下了雨,她穿着睡衣跑去找人,一开始没找到,又折回家骑了家里另一辆摩托车。8点11分她赶到现场时,一辆货车停在一旁,罗达池已弃车逃离。
对此,罗文尧一家均否认了。罗文尧说,他脾气确实火爆一点,但两家长年相处,清楚这是罗达池的软肋,这点尊重还是有的。对此,陈钦州表示,罗文尧性子“冲一点”,但不记仇,哪怕自己和他吵过架,隔天也能正常交流。
在受害者罗文尧的叙述中,早在2月4日,罗达池曾持刀“要地”,两家也划了新的地界,之后未再发生冲突。前后三次参与调解的村干部向澎湃新闻表示,当时量地双方都认可,“他(罗达池)说到哪里就量到哪里,他也没有说要量更多。”
陈钦州说,他过去时警方封锁了现场,两个小孩已经被“盖住了”;罗文尧则被送去医院,他的伤口长17.5cm。9月5日,医生告诉他的家属,所幸伤口较浅,但再晚十分钟送到,人就没了。
罗炳坤说,事发前罗达池“都没有什么异常”。他推测这个举动背后,可能是与罗文尧一家的琐事“生了很多气”,或对此前地界争议积怨。
在陈钦州看来,“两家纠纷跟新农村修路应该没有关联”,他记得罗达池确实提过铺路占了自己更多地,但不至于寸土不让。“我说(这样)大家都有条路,他就说,你喜欢怎么样搞就怎么样搞了”、“他都接受的”。
罗达池的亲戚罗炳坤(化名)则认为,如今再讲地界划分谁对谁错,已“不合时候”。这不单是地的问题,罗达池受气,想不开,“那个东西是语言都无法表达出来的”。只是他怎么也没料到,一向随和、话少的罗达池,会在那个早晨毫无征兆地带刀行凶。
罗文尧说,隔天,当他准备接孙子上学,罗达池走去抹开车玻璃的落叶——这是罗文尧家监控拍到他的最后画面,在那个略显模糊画面中,一切“看着都很正常”。
118娱乐登陆7月29日,在广东阳春市合水镇湖岩村,罗文尧一早骑摩托车载着两个孙子上幼儿园,没等驶出村道,就给后头的汽车撞倒了。56岁的罗达池下车后拿刀砍伤祖孙三人后弃车逃离,两个孩子当场遇难。
罗达池是这几年老屋翻修才回来的,据陈钦州介绍,此人不太跟村民打交道,有时村干部需要找村民签一些文件,一旦天色晚些,就看到他家院门关起来了。罗达池家四兄弟,他排老小,四兄弟的家挨着建,但他也不常去兄弟家串门。
澎湃新闻记者在当地走访发现,涉案双方曾就宅基地地界划分意见不一,原来两家的边界仅为一条祖辈口头默认的排水沟渠;罗达池已在争议地块盖好车库,涉及面积约15.6㎡。
另据记者走访发现,罗达池已在前院涉争议地块上盖了车库。综合罗文尧一方说法,以车库深6m、重量地界上、下底部分别宽3米、2.2m计算的话,争议地块,即该处梯形的面积为约15㎡。
两家之间路基4.5米,除去罗达池家侧边盖好的化粪池,宽度约1.2米,及罗文尧一家预留空隙,宽度约0.6米,中间水泥道路宽度约2.7米,仅容一辆小轿车勉强通过。按现行道路建设标注,村道以单车道设计的话,一般路基宽度不小于4.5米,路面宽度不小于3.5米。
事发隔天,回家过年的罗光华得知此事,报警并叫了村委会。他记得,那时的罗达池一反常态,语气很凶,“他说我们占了他的地,那时我们才知道他(砍人)是为了拿地。”
在湖岩村,罗达池和罗文尧两家房子持水平线一东一西相邻而立,中间隔着一截水泥路。罗达池要买的地,为罗达池房子后方空地,买下来的话,他在房后加盖的厨房就能大一点。
眼前的一幕,更是让她直接崩溃,路面有多处血迹,刚醒不久的罗文尧捂着脖子,支吾着想说又说不出来,只能用手去指,她的小儿子被压在车轮下,旁边则是大儿子,两个孩子身上均有多处刀伤。几乎同时,救护车、警车也相继抵达现场。
眼见双方争执愈烈,家住一旁的罗炳坤,紧忙开车搭走了罗达池的女儿。那时肖焕群被罗炳坤拦住,手腕在挣扎中硬生生给拽出了几道淤青。提及此事,罗炳坤有些无奈,说情急之下只能这么做,总不能再闹出人命,“一事归一事。”
罗文尧告诉澎湃新闻记者,罗达池看着比较文弱,身高一米六出头。两人算发小,“亲兄弟一样”。罗达池买了摩托车,还教自己怎么开;自己家里吃饭哪怕没几个菜,叫他一起吃,他也会留下。
在肖焕群记忆中,这种“客气”已维持了小半年,7月28日晚上九点,她和同事给大儿子过完生日,出门送同事回家时,也碰到了罗达池。他在门前水龙头洗手,彼此就是看了眼,也没说话。
两个孩子的父亲罗光华也一度失去理智。他平日在东莞打工,逢年过节才和小孩聚上一趟。这次回家,他等着案件进展,没再离开。案发近三周后,他提着刀独自在村里游荡,喃喃自语重复着,“我的仔呢?”、“你们都是帮凶。”
罗光华说,他们的宅基地地界,主要为自家一条斜着的排水沟渠,这是“老一辈一直传下来的、默认的。”按此划分,这条路占用的地大概三分之二是罗达池的,自己只占小头。
“他们(罗达池及其亲戚)觉得这条路修起来,我们家没出多少地”,肖焕群回忆说,2021年9月,铺路前统一接排水管时,双方就曾发生口角,铺路那几天几乎是“从头吵到尾。”
“我们都感到莫名其妙”,肖焕群表示,铺好路后,她一家与罗达池的“恩怨”算结束了,期间他并未表达对此的不满,平日双方多是点头之交,就记得有一次,罗达池外孙女上她家骑单车玩,人过来把她带走了。
论文称,这类纠纷一直存在,只是在农民外出务工以及土地收入受限的背景下,并未直接体现。随着农村基础设施的改善、农民外流人口的返乡和土地价值的上升,农民对土地权属和边界的重视程度相应上升,原本潜藏着的土地纠纷开始外显。
就结果来看,这个期望并未实现。记者走访发现,罗达池的厨房已加盖,其房屋边角“缺口”处,有块1.7m×3.6m的长方形空地,约6㎡,即为此前争议空地,他并未使用。按罗炳坤的说法,厨房“一分一厘都没有拿多他(罗文尧)的。”
罗文尧回忆,当天一早他去倒垃圾,罗达池独自走来,双手握着砍刀,刀柄口是一截替换加长的木棍。对方朝他挥了一刀,他拿垃圾桶挡住后退身呵斥道,再砍一刀,就要玩命了。双方亲戚及时制止了他们,临走前,“他(罗达池)说今天杀不了你,过完年再杀了你。”
双方最终还是划了新的地界。罗文尧说,罗达池在排水渠与前院交集处,水平向右量了2.2m,以此为新界点,再垂直延伸至前院围墙作为新界线。
肖焕群认出肇事车辆为罗达池所有,却没见到车主踪影,案发半小时后直奔他家,喊了几声没人应,直接抄了块石头往窗户上砸。罗达池离异,独生女儿当时在家,一出门,就被肖焕群的眼神吓住了,但她并不知道父亲的下落。
7月29日7点50分,罗文尧的两个孙子照例吃过早饭,准备上学。平时多是他儿媳妇肖焕群接送,恰好他从广州做完大半个月水泥短工回来了,便由他载去学校。
“罗达池量到哪,罗文尧都说好,都没出声了……他也没有说要量更多”,陈钦州说,村委会有调解记录及新地界的证明材料,案发后他们曾向警方出示配合调查。
她第一次与罗达池接触,是2021年清明前夕,那时她刚生完小儿子在坐月子,他上她家询问买地的事,说话“很有礼貌,很客气。”
路上他没敢分神,坐前头的小孙子4岁不到,顽皮好动;坐后头的大孙子刚满五周岁,倒是安稳些。结果在僻静的村道上才开了约一里路,他就被猛地撞倒了,那时他才察觉到后头有车,但意识很快模糊,只感觉脖子“被人抹了”,随即昏迷。
罗文尧坦言,这次铺路“严格来讲,我们确实有一点问题”,最后铺路模时,他觉得挨他家太近,怕以后车子开着把他家给撞了,硬是让施工队挪了些,留下约0.6m的空隙,“罗达池那边的我没动。”他觉得当时应该叫上罗达池及村委协商的。
罗文尧当时心里的想法,是跟罗达池商量“挪地”,而不是收3000元“卖地”。具体来说,让罗达池把他已经在家侧边挖好的、约1.44㎡的化粪池坑位,挪到他想买的这块空地上;村委调解时,他就向罗达池提议过,恰好村里在搞新农村道路建设“户户通”,这样一换,化粪池坑位不再占路,两家之间的路就能铺宽一些。
“罗达池是知道这小块地是罗文尧的,只是范围要划到哪(有争议)”,当时参与调解的陈钦州还叫了治安队,以防冲突加剧。陈钦州回忆,因年代久远,茅厕所在地块已无明显标识,好在挖到了茅厕残存地基,双方重新量了茅厕大小后未再争论,“大家(对茅房范围)都没意见。”
罗文尧解释说,此前两家老屋相邻地块盖有猪圈、茅厕等,并非像现在两家均为独栋建筑,再由水泥路规整地一分为二。而那块空地原为他祖辈盖的茅厕,罗达池打算花3000块买下。
让陈钦州头疼的是,两家宅基地地界仅靠以前口头默认,并无确权登记。“地是谁的,我也不清楚”,他说村里这种模糊的地界并非个例,甚至“一块地五、六户人的,这一点、那一点,你怎么搞?”
罗文尧回忆,收到这一提议当天,自己仅回复说要再考虑下。但隔天,罗达池径自叫来推土机、钩机开工,他的哥哥、嫂子也过来撑腰,“他们说地界只有他们清楚。”
事实上,此次争议地界,同样源于排水沟渠。陈钦州解释说,它一直延伸两家前院围墙,致罗达池前院地块呈“直角梯形”状,而他认为地块应是齐整的。